從工業化到商業全球化,從金屬活字時代到電子排版時代,為什麼 Helvetica 一直能保持生命力?
“如果你不知道該用什麼字體的時候,就用Helvetica 吧。”
這句話在平面設計界廣為流傳,它當然是句玩笑,但也一語道出Helvetica 在社會中的廣泛適用性。
2010 年5 月,紐約字體設計師Cyrus Highsmith 做過一個實驗:如何度過沒有Helvetica 的一天,限制條件是避開出現Helvetica 的任何一個場合,初看這好像算不得什麼高難度挑戰,但那一天,他幾乎寸步難行。
他想到了要避開使用互聯網,甚至刪除了電腦系統里內置的Helvetica字體,也告誡自己不去坐紐約地鐵和公交(因為地鐵站和公交站的指示牌用的都是Helvetica),包括一些他熟知的使用Helvetica 的品牌,都被他劃進了這一天的“禁區”裡。
但Helvetica 出現的頻率,比他預估得更為頻繁。
絕大多數衣物上的洗滌說明,早餐食用的酸奶盒,《紐約時報》上的股票版塊,電視遙控器……都有Helvetica ,為此他不得不翻箱倒櫃找出舊T 恤和軍褲來穿,放棄酸奶改吃水果,晚上回家不看電視轉而打開用Electra 體印刷的雷蒙德·錢德勒的《漫長的告別》。
他在買東西時甚至發現信用卡和美元賬單上也都是Helvetica,他感受到自己身處一個被Helvetica 字體統治的時代。
正如Pentagram 五角設計合夥人Michael Bierut 所說:“無論你朝哪裡看,你總是能看到各種字體。但其中一種可能是你見得最多的,那就是Helvetica。它們存在著,彷彿原本就是環境的一部分,他們就好像空氣,或是重力。”
它成為無數場合的默認字體,甚至專門有人著書和拍攝紀錄片來講述Helvetica 風靡全球的故事。今年是 Helvetica 誕生 60 週年,西班牙工作室 Husmee 與紙製公司 Arjowiggins 合作邀請了 19 位平面設計師,推出了一系列向 Helvetica 致敬的海報。
那為何偏偏是這款字體呢?為什麼它一面世就能迅速打開市場,繼而在過去 60 年保持著新鮮持久的生命力?
它不是無襯線字體的拓荒者,但它一面世就獲得市場上的成功 h3>
這裡需要先釐清襯線字體和無襯線字體的區別,這是西文字體的兩大分類,像我們寫論文時最常用的Times New Roman 就屬於襯線字體,而Helvetica 則是無襯線字體中的代表。區分有無襯線主要是指字形比劃末端的裝飾細節部分,直白來講,襯線字體的每一筆劃末尾都像是有個小尾巴,而無襯線字體筆劃的末端則看上去光禿禿的,毫無裝飾性。
早在19 世紀早期,無襯線字體就出現了,最初被人看作是對襯線字體進行了拙劣改造後的“醜八怪”,主要是畫廣告牌的師傅和石匠在使用。
但隨著工業化的展開,無襯線字體的使用頻率也在顯著上升,那些顯得過於老套、傳統的古典襯線字體,已經不適合於廣告宣傳的需求,因為無襯線字體更容易被繪製和做版。
但直到一個世紀之後,起源於德國的“包豪斯主義”浪潮,席捲整個歐洲進而影響到美國,講求“明確目的性,且能有效傳達信息”的無襯線字體才真正開始發揮社會影響力。
20 世紀上半葉最流行的,是由柏林字體公司H. Berthold AG開發的無襯線字體Akzidenz Grotesk ,取得了巨大的商業成功,在設計圈也非常流行,平面設計師們紛紛向出版與印刷機構推薦使用這款字體。
而發行Helvetica 的Haas' sche Schriftgiesserei AG 公司,也曾於1943 年開發過一款無襯線字體Normal Grotesk,在二戰後也擁有了不小市場。另有不少小公司也看到了無襯線字體的市場潛力,試圖從中分一杯羹。
也就是說,Helvetica 當時不是以一個開拓者的角色出現,面對的不僅不是空白市場,甚至稱得上競爭激烈。
Haas' sche Schriftgiesserei AG 公司的總經理Eduard Hoffmann 為了保護自己的市場份額,請來設計師Max Miedinger 為公司設計一款新字體,在諮詢了許多業內專業的意見後,Eduard Hoffmann 確信開發出一款不帶任何裝飾性、完全樸素的字體,一定會受到設計師們的熱捧,進而有機會成為大公司印刷廣告的專用字體。
1957年6 月,Helvetica(最早版本的名稱為New Haas Grotesk)在盧塞恩的“平面57”博覽會上正式對外發布。
之後Hoffmann 又把主要精力都用在如何說服巴塞爾的化工巨頭們的廣告部門,來接受Helvetica,他邀請了不少重量級的平面設計師和版式設計師,專門為Helvetica 製作廣告宣傳頁和市場產品手冊,Helvetica 漸成印刷業新寵,成功填滿了Haas' sche Schriftgiesserei AG 公司的訂購單。
它僅僅在發布一年半後,就成為了當時無襯線字體霸主Akzidenz Grotesk 最強勁的競爭對手。
Helvetica 的誕生:從包豪斯到瑞士國際主義
Helvetica 誕生於第二次世界大戰後的瑞士。
戰後歐洲急需重建,平面設計經歷了一段時間不長的停滯。到1950 年代,聯邦德國與瑞士開始出現一種新的平面設計風格,它強調乾淨、客觀、易讀、風格簡單明確、傳達功能精準,很快在全世界流行開來,因此又被稱為“國際主義平面設計風格”(International Typographic Style)。
國際主義風格的根源應該說是與現代主義設計運動一脈相承的,參與國際主義平面設計運動的兩個關鍵人物西奧·巴爾莫和馬克斯·比爾,都是畢業於包豪斯的瑞士平面設計師。
而Helvetica 的誕生、發展以及廣泛採用,則呼應了現代設計對更加中性的無襯線字體的需求,是國際主義風格的典型產物。它趕上了瑞士字體排印學的黃金時代,又誕生於剛剛經歷政治改革、開始進入經濟高速發展期的歐洲,有一種說法是,Helvetica 的成功就植根於當時的這種實用主義之上。
它看上去是一種沒有風格也無關乎情緒表達的字體,簡潔、直率、清晰,這也是Eduard Hoffmann 和Max Miedinger 造這款字體的初衷,拋棄個性獨特的字體造型,走一條相對簡潔、樸素、低調的路線,兩人並沒有刻意想要去呈現國際視野的想法,亦沒有為它強行加入某種價值觀,它只是準確地傳達了瑞士精神的核心理念:中立。
從航空公司到科技巨頭,從跨國公司到街頭小店,Helvetica 都是最受歡迎的第一選擇< /strong>
一套字體終究在社會應用中才能檢驗出它的價值,尤其當它在商業領域受到越來越多的青睞後,才推動著它一步步從瑞士、歐洲直到美國、全球發揮出它的影響力。
德國20 世紀最具影響力的設計師之一Otl Aicher,可以算是Helvetica的伯樂。 1962 年,他與烏爾姆造型學院的第五項目組,一起為德國漢莎航空公司設計新版視覺形象時就選擇了 Helvetica。這是第一次有一家公司選用 Helvetica 作為公務標準字體。
之後包括美國航空公司、大不列顛航空公司以及歐洲航空公司都效仿Otl Aicher ,用上了Helvetica,也許是因為它看起來安全、可信,這恰恰是消費者對於航空公司最基礎的訴求。
除了上述這些航空公司,一大批跨國公司對於Helvetica 的熱捧,相當於是把一款瑞士字體轉化為一款全球通用字體,促使了它在全球市場上的成功。
比如蘋果、微軟以及英特爾這樣的科技巨頭,寶馬、豐田這類汽車行業大牌,以及雀巢奶粉、可口可樂、巴斯夫、3M、摩托羅拉、三星、松下這些為大多數人熟知的品牌,都被囊括在Helvetica 的品牌名單中。
這些公司看重它的中性特質,能適用於任何環境,在全球化體系中不太會跟各種地域文化產生衝突,又能夠同時滿足跨國公司的外在與內在的不同需求。
但值得注意的是,這些跨國企業對於Helvetica 的青睞,並沒有給這款字體貼上高端的標籤,它既可以用在跨國公司的廣告中,適用於各種高級品牌,也常出現在本地快餐店、理髮店或是烤肉店的宣傳中,廣泛運用於小生意市場。
畢竟不論是在何種形式的廣告或是宣傳冊中,字體都只是內容載體,最大的使命不過是傳達信息,讓人們舒服自然地閱讀,Helvetica 正是那個“不搶戲”的稱職角色。
有人把它跟牛仔褲相比,有人把它跟可口可樂相比。但總的來說,這些評價充分說明了 Helvetica 有多麼受大眾歡迎,同時也印證了它能夠體現出民主與平等的價值。它呈現出一種萬能的面貌,能適用於任何人及任何事,也許最能說明問題的就是許多公司都選用Helvetica 來作為他們的logo 字體,直觀、清晰的造型適合用於各種功能符號,或者結合於建築與公共設施上。
它完全不受時尚風潮的影響
紅極一時的潮流數不勝數,但能夠參與到每個時代的流行文化中去的,Helvetica 算是一例。
這是中性賦予它的優勢,就像荷蘭現代主義設計大師Wim Crouwel所言:“中立主義是我們喜愛的一個字眼,它本身不應該包含任何含義,含義應該來自文本的內容中,而非字體的表象。這正是我們如此喜愛Helvetica 的原因。”
它在全球市場上頗受歡迎,它被廣泛用在圖像製作、字體標誌、海報、廣告或者書籍上,但留心的話你可能會發現,很少有人會給予Helvetica “完美”的評價。
的確,它並不完美,在Google 上鍵入“I hate Helvetica”,你甚至會看到很多關於Helvetica 負面評價的長篇論述。
一個有意思的現像是,在1980 年代晚期和1990 年代早期,因為它在公共空間中出現得實在是太頻繁了,很多設計師為了掙脫這種無趣、死板、走向同一化的套路,曾有意避免使用Helvetica 字體,看上去不是那麼規範、嚴肅的Frutiger 字體、Rotis 字體以及Meta體都曾短暫取代Helvetica 出現在廣告和公務形象設計上。但到了 1990 年代中期,設計師們對於 Helvetica 的好感與信任又回到了一個較為穩定的水平。
對於設計師來說,Helvetica 就像個非常實用的工具,它規范克制的字形給予設計師足夠的自由去表達他們的想法。它為日常使用而設計,很穩定,代表了一種平凡的感覺。
Helvetica 面世的 1950 年代中期,恰是金屬活字時代的末期。也許是因為 Helvetica 很快就贏得了聲譽,在之後印刷工業的技術革命中,它沒有被淘汰,幸運地在 1960 年代中期照相排版技術出現後生存了下來。直到 1980 年代末期電子排版走上歷史舞台,Helvetica 依舊保持著極高的活躍度。
從工業化到商業全球化,從金屬活字時代到電子排版時代,為什麼Helvetica 一直能保持生命力,1964 年出版的一期商業雜誌Graphia 上有句話也許能夠作為答案:Helvetica 的外觀穩定而均衡,這讓它看起來既不會太時髦,但也不會太落伍,這滿足了印刷商和平面設計師對於一款無襯線字體的所有需求。
美國市場是Helvetica 的最大擁躉,這款起步於瑞士的字體最終在美國走向全球化
2007 年,紐約現代藝術博物館(MoMA)舉辦了Helvetica 誕生50 週年特展,通過展覽展現了這款字體是如何滲透到美國人的日常生活中的。
而同年上映的Helvetica 同名紀錄片中,設計師Michael Beirut 也描述了Helvetica 最初進入美國市場時的情景。
當時美國各種媒介上充斥著隨性怪異的手寫字體與花花綠綠的描線圖組合的設計圖,突然地,有家公司拋棄了這種庸俗的風潮,轉而使用純白色的極簡信封,上面只印著一個Helvetica 字體的單詞Widgco,“你能夠想像那有多麼令人振奮且驚險刺激嗎?就像是你爬過一片沙漠,嘴裡滿是骯髒的沙塵的時候,有人給你一杯清澈的冰水,簡直妙不可言。” Michael Beirut 表示。
慢慢地,這款字體先是在芝加哥和麻省理工學院的設計師中流行開,隨後逐漸被紐約的設計師所接受。直到1969 年,Helvetica 的普適性才真正被美國人認識。
美國不少政府部門發現,Helvetica 能夠給人傳達出一種可靠的安全感和信任感,開始使用它作為公務字體。
而用 Helvetica 字體做 logo 的美國航空更是 50 年間沒有更新過 logo。
在紐約,Helvetica 是紐約大都會交通局(Metropolitan Transportation Authority)地鐵系統的官方標識字體。華盛頓和波士頓的地鐵和大眾交通系統也採用了這款字體。
即便是是在喬布斯提倡內部團隊搞字體設計的蘋果公司,Helvetica Neue 字體多年來也一直是蘋果在iOS 和Mac 上首選的系統字體。它隨著 iPhone、iPad、Mac 在全球範圍內的銷售,變成了人們手中的日常。
諸如蘋果這樣的跨國企業的推廣,成了Helvetica 拓展市場的最佳助力,而搭著商業全球化的順風車,Helvetica 得以在全球遍地開花。
題圖來源: Creative Revie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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