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克>

摘要：方正基礎像素體有其獨特的筆劃形態、字形架構、對齊方式、大小比例和佈白間距等個性與規律。它對計算機中文字庫字體固有的設計規范進行了堅守與突破之間的權衡取捨，探索了新的字體設計理念與設計方法論。為計算機中文字庫字體設計開發的多元化、現代化帶來了新的思路和啟發。

關鍵詞：方正基礎像素體；字體特色；價值貢獻

計算機中文字庫字體設計從筆劃塑造、偏旁部首、字形架構、空間佈白、編排對齊到統一風格等，都有嚴格的設計規範。設計時必須嚴格遵守這些設計規範，才算是一套完整的計算機中文字庫字體。堅守固有設計規範是必須的，然而，對設計規范進行創新突破也是非常需要的，有創新突破才會有發展。計算機中文字庫字體設計發展到今天，字體種類可謂豐富多彩。既有嚴格遵守字庫字體設計規範而設計的，也有突破字庫字體固有設計規範而設計的。比如，較為典型的突破字庫字體固有設計規範而設計的是方正基礎像素體了，其從筆劃形態塑造，偏旁部首組合，字形架構處理，空間佈白章法，編排對齊方式等都突破了固有的字庫字體設計規範，以新的表現方法和構字原理來嘗試字體設計，具有重要的創新實踐意義和研究價值。這種做法為探索計算機中文字庫字體設計表現的多元化和字體種類的多樣化提供了重要的觀念啟示和理論方法。本文這里以“方正基礎像素體”字體為例，擬探討其設計淵源、設計規範、設計特色和價值貢獻。

一、字體設計溯源

像素是計算機屏幕上所能顯示的最小單位，即是指在由一個數字序列表示的圖像中的一個最小單位。像素這個詞由Picture（圖像）和Element（元素）各取一部分組合而成，中文詞也是這樣拼湊得來的。其實，類似像素這樣的形式構成則有非常悠久的歷史。象古希臘和古羅馬時期的馬賽克藝術、起源於我國唐宋時期的十字繡藝術，都與像素的形式構成非常相似，只是當時還沒有像素這個概念。像素形式構成的應用範圍相當廣泛，經過巧妙的組合與排列，可以構造出富有創意的像素風格圖像與文字，像素風格成了一種懷舊又時尚的獨特藝術風格和視覺形式，深深地影響著我們的生活。

像素字體就是字體筆劃的粗細可以調至一像素，看起來類似利用小方塊組成的字體。在小尺寸下仍然能夠正常瀏覽，而不失真的字體。像素字體是計算機字庫中較為特殊的一類字體，具有鮮明的個性。像素字體的設計開發大體上受到了下面幾種藝術形式或因素的影響：首先，在字體設計的歷史上，曾經出現過像素或類像素風格的字體。比如，晚清民國時期的刺繡字（圖1-3），上世紀七、八十年代的計算紙或方格紙美術字（圖4-5），這些字體或許為中文像素字體的設計開發提供了更為直接的啟發。其二，可能是受早期點陣字體的影響，點陣字體也叫位圖字體，由於位圖的緣故，點陣字體很難進行縮放，特定的點陣字體只能清晰地顯示在相應的字號下，否則文字只被強行放大而有損字形，產生馬賽克式的鋸齒邊緣。而中文像素字體的設計應該正是模仿和利用了點陣字體的這種弊端。其三，大概受到了外文字母像素字體的影響，外文字母像素體比中文像素體的出現要早得多。其四，是基於計算機技術本身的影響，以前的計算機只有低分辨率的顯示器，所以出現類像素字體是技術與設備所致，這應該是影響中文像素字體設計最客觀的因素。

圖1福清末的十字繡文字。 （圖片孔夫子舊書網）

圖2民國十二年版《新新美術十字圖案》上的十字繡文字“勿忘國恥”

圖3蘇堤春曉民國繡西湖十景。（圖片孔夫子舊書網）

圖4上個世紀寫在計算紙上的美術字（圖片《美術字新作》耿秋作1958年）

圖5上個世紀寫在計算紙上的美術字（圖片《新標語美術字》徐鳳嘐作1959年）

目前，計算機字庫中出現的中文像素風格字體有好多款，如 2009年出品的方正像素體系列（圖6），2010年開發的方正基礎像素體等等（圖7）。雖然這些字體均類似積木堆積而成，但字體依然很有視覺衝擊感力，獨具一格，富有很強的裝飾意味。方正基礎像素體是方正字庫與設計師廣煜合作設計開發的，一套在邏輯和審美上都相對嚴謹且不失趣味性的字體。這款字體的問世除了受到前面提到的幾個影響因素之外，還受到了兩個重要因素的影響：一個是受到了方正像素體系列的啟發，這從兩者的筆劃特徵可見一斑。方正像素系列是由正方形像素點組成的基於黑體、宋體為基本字形而設計的一種字體，而方正基礎像素體的筆劃也是由正方形像素點組成，但是方正基礎像素體的字形結構有更突出的創新個性特點，並非基於已有字體的改編。另一個因素是受到了德國人約阿希姆·米勒-朗塞設計的“迷你丸體”的啟發（圖8），這款字體曾獲2002年森澤國際字體大賽勝井三雄獎。通過比對圖7、8的字樣字體不難發現，兩者不管是在字形構造上還是在筆劃特徵上都很相似。這從設計完成時間的先後順序上也可以看出方正基礎像素體借鑒了“迷你丸體”的字體特徵和構字原理。

圖6方正像素體系列字樣

圖7方正基礎像素體字樣

圖8約阿希姆·米勒-朗塞設計的迷你丸體(部分字樣)

二、字體特色分析

方正基礎像素體雖然啟發於方正像素體，尤其是直接的借鑒了“迷你丸體”的風格特點。不過也有自己的特色與創新。而且，這些特色創新應該可以說是對計算機漢字字體設計開發所作的顛覆性、突破性的嘗試。其創新嘗試主要體現在字體的筆劃形態、字形架構、對齊方式、大小比例和佈白間距上。

1．筆劃形態

方正基礎像素體的筆劃形態並沒有像方正像素體那樣以某種傳統字體筆劃為參照進行設計改編，而是有自己獨特的處理方式（圖7）。首先，以最少的像素方塊來構成筆劃，點、短撇捺等小筆劃一般用一到兩個像素小方塊來表示，長撇捺、長彎曲筆劃則用三個像素小方塊表示，只保持筆劃形態最基本的可辨別性，力求筆劃的個性。其次，以全新的無曲線、斜線的方式來設計筆劃，如遇曲、斜筆劃則以像素小方塊對角連接成階梯的形式來表現曲、斜筆劃。整套字體中筆劃只存在水平線與垂直線的經緯結構方式，這顯然是由計算機技術與像素特點所致。簡單的體塊有規律地重複排列、堆疊、延伸，衍生出豐富的層次、高度的秩序性和無限的韻律感，帶給人強烈的視覺衝擊和心理震撼。使該款字體在計算機字庫中顯得標新立異，有著鮮明的時代感。

2．字形架構

方正基礎像素體的字形架構突破了漢字固有的結構規範，對漢字部件結構規範作了獨創性的試驗處理。字形架構借鑒了標音字母的構詞組字方式，即把漢字的偏旁部件像字母一樣不作大小調整，直接機械地組合構成字，相同的偏旁部件在整套字體中也被處理成同一大小形態（圖9）。而不像其它傳統字體的偏旁部件，相同的偏旁部件在不同的字中作了大小、長短、寬窄與位置的適調處理。以致在方正基礎像素體中，固定不變的偏旁部件機械地堆積構成了參差不齊的字形，完全不同於漢字固有的字形，對漢字字形規範作了很大的改變，造型顯得突兀與奇特。這可能正是方正基礎像素體設計與開發者有意不苛求字形結構的視覺均衡與平穩，而求字形結構奇逸開張的視覺個性的緣故。計算機語境下，字形規範的修正首先應確立以閱讀為第一使命的字庫審美價值觀，繼而通過控製字形變異的差別閥限來控製字形規範的缺失程度，實現在閥限範圍內的字形創新。方正基礎像素體正是在字形變異的差別閥限範圍內的字形創新。事實上，對文字固有架構形態結構進行改變的嘗試不止方正基礎像素體。據記載，1834年至1835年間，葛蘭德為減少字模的數量，將漢字的形旁、聲旁分開雕刻鑄造,用時拼合,即將漢字分割鐫刻,然後拼合組成完整文字。不能分開的字,則仍製作單字字模。此法雖然因為排版繁複,排出來的字不整齊、不美觀而廢棄，但是他的確發現了漢字的形聲字的特點，後來國人也是根據聲旁形旁進行設計，可以說葛蘭德是現代漢字印刷字體設計的先驅。法國人葛蘭德的這種拼字方法稱為“華文疊積字”或“疊積活字”（圖10），“疊積活字”是中文字體設計歷史上較為獨特的現象，其為了減少鑄造字模的數量而不失打破中文字形架構固有的規範，造成了脫離漢字的本來和美感。方正基礎像素體的拼字方法與這種疊積拼字的方法有很大的相似性，兩者的構字拼字方法都較機械化，但兩者拼成的字體不同，葛蘭德疊積拼出的字不整齊、不美觀，而方正基礎像素體是完整、美觀、活潑的字體，是基於中文字庫字體設計規範的創新突破。

圖9方正基礎像素體與宋體字樣偏旁部件比較

1．對齊方式

字的“重心”是字的各個筆劃按一定規律組合在一起後，筆劃所形成的重量的均衡點，從字的四面八方到這個均衡點的力是相等的，由此這個字才能具有穩定性。 “重心”是漢字字體設計一個極為重要的技術規範，漢字傳統字體的編排對齊方式中，不管是橫排還是豎排都是以字的重心連線成垂直或水平線為標準的，這條重心連線被稱之為“重心軸線”，居於一行字的中間，這是漢字編排固有的標準。方正基礎像素體則迫於字形參差不齊的特點，沒有採取漢字固有的“重心軸線”對齊的編排規範，而是藉鑑了標音字母以“基線” 對齊的編排方式，橫排時基線在底端，豎排時基線在左側，對漢字編排對齊方式作了創新嘗試（圖10 ）。這種借鑒標音字母對齊規範的做法並沒有使字體編排產生視覺上的不適感，流暢和穩定感依然存在，這些創新反而增加了字體的生動性，使閱讀愉悅。

圖10方正基礎像素體與其它字體對齊方式比較

1．大小比例

方正基礎像素體實際上是以數量不等的同大小方塊為單元構成的字體。它在外形上雖然保留了漢字方塊的基本特徵，但是在字與字之間大小比例上則作了大膽誇張，筆劃多的字是筆劃少的字的面積幾倍甚至十幾倍。不像漢字常規字體，一套字體中每個字字面實際所佔據的空間方塊是相同的。這顯然是方正基礎像素體由固定不變的偏旁部件機械地構成字的原因，導致字的寬窄、高低不同（圖11）。這在計算機字庫字體中是比較罕見的，是對漢字字體設計規範的試探性改變。然而，這些變化處理沒有使字體喪失統一感和整體感，倒使字體增強了節奏感、形式感和識讀趣味。

5．佈白間距

佈白原為書法術語。指安排字的點畫間架和字距、行距之間空白關係的方法。字的點畫之外的空白處也是字的組成部分，虛實相生，才構成一個完整的字。著名美學家宗白華先生在研究漢字書法美學時曾指出：空白處應當計算在一個字的造型之內，空白要分佈適當，和筆劃具有同等的藝術價值。這裡說的雖然是書法的佈白，其實也適合任何一種字體的佈白，當然也包括方正基礎像素體。方正基礎像素體由於受字形架構與大小比例等特殊性的影響，其空間佈白藝術更是變化多端，比常規字體的佈白藝術要活潑、豐富。從字距、行距上看比普通字體的正常字距、行距要寬很多，否則文字編排會雜亂無章。也正因為有足夠寬的字距、行距，才能使字和字之間、行與行之間產生錯落參差而又呼應協調的藝術效果。寬鬆通透的字距、行距也更有利於快速識讀（圖11）。但從經濟性來講，這種過於疏朗的字形、字距和行距佈白顯得有點浪費，因而決定了該款字體不太適合作正文用字。

圖11方正基礎像素體字樣豎排（左）與橫排（右）佈白間距標準樣式

三、設計價值貢獻

方正基礎像素體從大眾性、普適性的層面看並不算是一款非常完美的字體，因為它沒有像宋體、楷體、仿宋體、黑體等常規字體那樣清晰而流暢的易識讀性。大多以標題字出現，不太適合用作正文字體，適合應用於廣告、包裝、報刊、雜誌等藝術設計領域，體現出強烈的藝術感、科技感和現代感。但是，方正基礎像素體設計與開發者更重要的設計價值與貢獻並不僅僅在此。而在於對計算機字庫中文字體設計規範所進行的實驗性探索，對漢字固有的筆劃形態、字形架構、對齊方式、大小比例與佈白間距進行的創新改變。為豐富計算機漢字字體設計的手段、方法與表現作出了突破性的貢獻。設計，貴在創新。創造新的形式是為了打破舊的格局，求新、求異、求發展是當今人們的要求，字體設計也不例外。方正基礎像素體的設計者們通過對漢字固有的筆劃、架構、對齊、比例與佈白等規律方面的突破，探索了新的字體設計理念與設計方法論。

結語

方正基礎像素體作為像素風格字體的一種，具有鮮明的個性，散發出既強烈懷舊，又趨向現代的氣息。其以簡單的像素小方塊精練地構成字體，通過對筆劃形態、字形架構、對齊方式、大小比例和佈白間距等的創新處理增強了字體獨特的個性與差異。但是，文字設計既要創造視覺形式的差異，但又不能差異大的離譜，讓人認不出來。追求視覺形式的差異是目標，保持基本的識別性是底線。方正基礎像素體創造了顯著的視覺形式差異，不但使字體顯現出鮮明的特徵，又保持了字體基本的識別性，是一種極具特色的漢字字體設計形態。從設計者的角度來看，對文字進行裝飾、變形都很容易，但是在裝飾和改變文字外型的同時保留“文字的本質”卻比較困難。方正基礎像素體在漢字字體設計規範和理念上雖然作了較大的突破，甚至是顛覆。但在裝飾、改變漢字外型的同時仍然保留了漢字的本質，自然地將漢字的本質與計算機技術的現代審美趣味協調了。既承納了漢字的本身，又將漢字字體設計引向現代化、多元化，豐富了漢字字體的視覺語言和設計方法，為計算機中文字庫字體的設計開髮帶來了新的思路和啟發。

作者簡介：

李克，男，山東大學品牌傳播研究所所長，教授，博導。

楊新忠，男，南昌大學藝術與設計學院，碩導，副教授，山東大學傳播學博士研究生，主要從事視覺傳達設計研究。

*本文系南昌大學教改課題“藝術設計學科畢業設計跨方向合作研究”（立項編號：NCUJGLX-17-74）研究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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