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小时候,在我老家街头的大柳树下,有个说书的场所,那里经常挤满听故事的人。那时我经常会坐在那里,听历史上那些奸臣与忠良,才子与佳人的精彩故事,从中渐渐懂得一些忠孝仁义礼智信的道理。
不过,现在人们似乎正在慢慢对故事失去了谦卑,特别是在精英主义的目光打量下,故事总是会被披上一件“陋俗”的外衣。连《百家讲坛》也被一些专家说成是故事会,认为那种走勾栏、瓦肆、天桥、茶馆的讲故事路子,文化品位太低了。
我也算是一个渐渐不喜欢《百家讲坛》的观众。不过,我从来都不认为,是讲故事的方式弄坏了这档节目,而是觉得,很多站到《百家讲坛》上的说书人,没有带来好的观念和价值。认为“历史观者,实为人生之准据,欲得一正确的人生观,必先得一正确的历史观”。
如今的人们正在普遍参与到公共议题的表达中,很多人都对情节和细节失去了耐心,看待历史和现实,也很快就跳到价值立场和是非判断这个层面了,故事也越来越不再像过去那样,可以照亮很多人的未来人生。听故事的失去耐心,讲故事的手艺衰落,一个没有故事滋养人心的时代,很多观念就难以刻到人心深处。
故事是什么?最直接简单的看法,也就是那些有情节有细节的过去之事。尽管人们经常会说历史故事,但是,研究历史的人却是很少把故事当历史,最多也就是“野史”。可是,历史由谁来说,才有事实真相,才是价值正当,这显然又是更重要的问题。如果书写历史的笔只是握在权力手中,谁又敢说?那些被民间讲述的故事,不也是对历史一种重要的文化记忆吗?
历史的确太过庞大,历史学让我们看到的,也多是“大历史”。历史既成事实,不需选择。只是,书写历史的笔尖又必须面临选择,这种选择,也处处离不了一个“大”字:大事件,大框架,大价值,大道理。于是,“小事”不在历史,“人性”常被忽略,当历史并不充沛完整,传统的观念价值又怎能没有偏失?
比如,写过《大历史不会萎缩》的黄仁宇,是把历史演变摁在一个总体坐标来观察其流向,认为历史是“可以在数目字上管理”。这种看历史的框架和枢纽,当然有着重要的价值,但是,我会常想,看历史,真的不能忽略那么多的偶然,不要轻视那些历史人物的冲动。否则的话,忽视个体细节感受体验,我们看到的历史,总会有太多混沌与幽暗,那样的大历史也会萎缩。
历史的记忆与判断,仅有历史学是不够的。故事,也是对大历史的一种文化记忆。用故事扩大视野,用故事体验情境,历史可以更加饱满,更加有血有肉,可以更好地摆脱现实对历史的束缚,让历史和现实重新拥有一个适合观看的距离,重新拥有一个呈现观念的角度。
那个常从特殊之处着笔写历史的美国著名汉学家史景迁,曾经这样询问:“究竟怎样一种价值观念,或者怎样一种文化,与历史的经验和共同的民族起源相互影响着,将中国人紧紧地维系在一起?”如今我们看待当下处于转型期的中国社会,当然需要到历史记忆中寻找那种与现实的共通性,通过对历史进行梳理与总结,为现实改革提供一些探索路径。
这意味着,尽管关注“大历史”、“大事件”很有必要,但是,在一个文化价值多元的时代,在人心重建成为现实命题的今天,书写历史的笔触,到底应该选择从哪个特别的切口进入,到底以怎样最有效的方式来呈现才能带给人们好的观念,传递照亮人心的价值,也在考验着对大历史进行文化记忆的水平。文化对历史的记忆需要静下来,需要慢下来,需要故事这样最容易让人接受的方式,来真正认清很多比故事更为戏剧的历史。
正如,台湾作家杨照在《故事照亮未来》的自序里说,“如果我们稍有耐心、多点好奇,故事和‘观念’,真的可以照亮未来。这是我的信念。”如果我们对故事多些谦卑,对讲故事多些策略,故事和“悬念”,真的可以照亮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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