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早期漫画史:是谁带漫画走到了今天?

司洋 摄

日本现代漫画的起源：儿童漫画与美国审查

日本小学馆的《现代漫画博物馆》一书将日本漫画的起源追溯到二战结束的1945年。

事实上，日本漫画的诞生早于1945年，但在二战期间，漫画具有明显的政治目的，并受到日本政府的严格管控，必须为军事和战争服务。战后，日本全面解禁了出版业，现代漫画进入了发展阶段。

那个时候，日本漫画主要有三大流派：儿童漫画、绘物语和赤本。这里先讲述儿童漫画，绘物语和赤本将在后文讨论。

儿童漫画是正式出版物，主要刊载在儿童杂志上。儿童杂志不是单纯的漫画杂志，而是一种综合性杂志——学年志。它面向小朋友，教授算术、练字，其中会有一小部分漫画内容，即儿童漫画。那个时期的儿童漫画篇幅一般在20到100格之间，类似绘本风格，不能承载太长的故事。

学年志，是儿童漫画的摇篮。（图片选自《现代漫画博物馆》）

当时，儿童漫画作品本来可以延续战前的风格，但由于战争刚结束时日本受到美国的审查。美国在日本设立了GHQ（驻日盟军总司令部），由麦克阿瑟任总司令。司令部的其中一个目的，就是协助日本修订新的宪法，废除旧的宪法。因此，当时日本几乎完全受制于美国的控制。GHQ命令漫画作品不能涉及柔道、剑道、复仇、日本历史及时代剧等内容。所以，当时儿童漫画最常见的题材是毫无日本历史特色的科幻、西部、棒球和丛林探险等，反映了GHQ对日本出版的严管。

实际上，现在我们熟悉的棒球、科幻等题材，成为日本漫画的特色元素，这可归功于日本漫画家手冢治虫。了解手冢传记的人都知道，他并不擅长体育，但他在体育题材中画出了“体育根性”

(スポ根)

，并成为日后日本漫画的主流内核。“根性”指人的主观能动性，例如一个体弱多病的小孩通过自己的努力战胜天才对手。一些漫画编辑称这样的角色为“努力的天才”，意指在努力这方面，这个人非常有天赋。

《火影忍者》

（NARUTO）

里的鸣人、《海贼王》

（ONE PIECE）

里的路飞，都是努力的天才。而《口袋妖怪》

（ポケモン）

里的武藏小次郎，《阿拉蕾》

（Dr.スランプ）

里的马克西姆博士，虽然不是努力的天才，却也一直努力、顽强地做坏事，表现出强大的根性。

绘物语和纸芝居：困境中的生存工具

绘物语是一种类似小人书、连环画的形式，图文结合，文字的位置不固定，可能在图底下或侧面，总之绘物语的文字都在图像外面，故事主要以文字讲述，图像为辅助。图像之间的逻辑跨度较大。

绘物语《少年王者》（集英社，1947）；山川 惣治 （著）

提到绘物语，不得不提另一个形式——纸芝居，也被称为纸上戏剧。纸芝居表演者会购买小人书般的画作，在街上边走边吆喝：“纸芝居开始啦！”他的身后通常跟着一群小朋友，等待表演。类似于中国的拉洋片，纸芝居表演者有一个可以抽动纸张的框架，一边讲故事一边像幻灯片一样展示画面，还会搭配肢体表演。

当时纸芝居的竞争非常激烈，战后失业的老兵、退学的学生、不名一钱的穷人，很多人靠这个谋生。著名漫画家水木茂早期就靠画纸芝居为生。看纸芝居表演是免费的，就像广告一样，把小朋友吸引来后卖麦芽糖、小玩具给他们。

艺人正在表演纸芝居的经典剧目《黄金蝙蝠》。（©aki sato）

后来，许多纸芝居被改编成绘物语，因为形式上相似（图为辅）。绘物语还出现了对话气泡，就像现今流行的漫画一样，但文字仍占主导。

赤本与手冢治虫：出版解禁后的狂热

赤本是一种令人惊讶的现象，但日本漫画能蓬勃发展，其贡献最大。为什么叫赤本？因为它多以红色封面。

前文提到，儿童漫画主要出现在普通的综合性儿童杂志上，这个时期，儿童漫画有三个关键词——良心、教育性、健康幽默。而赤本打破了这些边界，充满了刺激感官的低俗内容。

儿童漫画和赤本从诞生之日起就是死敌。战后第二年，日本解禁出版，出现了大量非法出版商，他们喜欢印制劣质赤本漫画。

正规出版社即使没有政策制约，也有一套成熟的体系、受众和风格，很难改变，但非法出版商不同，他们在战后娱乐资源匮乏的情况下，抓住机会炒作益智性低的漫画。当时赤本乱象丛生，抄袭、盗版、偷税，印刷劣质也不负税，价格便宜。

当时，手冢治虫有一部两卷的新作，出版商竟印出了三卷，内容与原版相同。甚至有时两册漫画，第二册内容完全不同，然而小朋友们依然爱看，因为他们不挑剔，只要是漫画就看。

赤本真正的高光时刻是手冢治虫的《新宝岛》。1947年，《新宝岛》在大阪横空出世，它大火之后，大家发现赤本很赚钱，便疯狂印制，到1948年底，市面上一个月能有600部赤本。总之，赤本非常火爆，销量一路上升。

右页中间就是《新宝岛》。（选自《现代漫画博物馆》）

五十年代，赤本迅速消失。日本开始清查偷税问题，此外1950年日本娱乐业逐渐恢复，再加上1952年GHQ禁令废止，赤本无以为继。

回顾赤本的火爆，手冢治虫起到了巨大作用，他通过廉价的赤本开启了新时代。正规儿童漫画篇幅少，无法讲述复杂故事，而手冢治虫的《新宝岛》篇幅大且情节复杂，他是第一个创作长篇故事漫画的漫画家。这种故事只限于赤本出版，儿童漫画因赤本多低俗而不屑。

赤本消失后，手冢将长篇故事漫画引入正规出版社。但也因此，他“杀死”了以文字为主的绘物语。在以图为主的漫画世界里，以文字为主的绘物语不受欢迎。然而，手冢治虫直到六十年代末还一直创作绘物语形式作品，延续了其寿命。手冢啊手冢，你到底是何方神圣？

贷本与附录漫画：应对通货膨胀的措施

在赤本衰落的1948年，贷本兴起。“贷本”意为“出租的书”，这是为了应对小朋友没钱买书的情况。尤其在后期，日本社会通货膨胀，赤本被税、价格上涨，大家买不起漫画，只能借、租。家长们抗议，认为借书会导致细菌交叉感染，危害孩子健康。

各式各样的贷本漫画。（选自《现代漫画博物馆》）

然而，贷本有个难题——很难盈利。贷本漫画是月刊连载，专供出租，但时效性强，过期没人租，难以回本。一本书一个月租的人数有限，租的人少回不了本，提高租金则失去竞争力。所以贷本书店经营艰难。这和中国的情况相似，现在一些高层次的漫画在微博上小范围传播，靠这些漫画赚钱困难。

贷本惨淡、赤本消失，只剩正规出版社独大。于是，附录漫画出现了。

各式各样的附录漫画。（选自《现代漫画博物馆》）

正规出版社之间也竞争激烈，为吸引读者，他们发送许多赠品。日本政府为出版物提供运费折扣，相当于省下物流费。出版社用省下来的钱制作玩具，后来小朋友买杂志都是为了赠品。

国家发现了不允许，运费折扣是针对出版物的，而不是玩具。于是，出版社决定将赠品改为“附录漫画”。当时日本人认为漫画是逗小孩开心的玩具。而画附录漫画的，就是因赤本消失而失业的人们，这要感谢手冢治虫将赤本漫画形式带给正规出版社。

此时的手冢治虫，开始向新的方向迈进。他创作了《漫画生物学》和陀思妥耶夫斯基《罪与罚》的漫画版，把漫画当作知识输出的一种形式。手冢通过这些作品为漫画打开了新的领域，漫画不仅用于娱乐，还可以用于教育和严肃题材。

除了《罪与罚》，手冢将大河剧的概念带入了漫画，开启了超长篇连载漫画的发展模式。日本的第一部本土动画——《铁臂阿童木》也是改编自手冢漫画。那个时期动、漫一体，手冢相当于创造了一个产业链，他一生不断拓宽漫画的边界，被称为“漫画之神”也是理所当然。

写实漫画：热爱漫画的人们的延续

在手冢不断前进的同时，日本出现了一股新的力量——剧画工房。他们创造了一个新词“剧画”。在《战后漫画50年史》里，李斌将“剧画”翻译为“写实漫画”。

辰巳嘉裕的自传作品《剧画漂流》（劇画漂流，まんだらけ，1995-1998）。（司洋 摄）

手冢治虫的漫画风格偏向卡通，画风、情绪和内容都不太适合成年人。然而长大后依然热爱手冢漫画的一批人开始用写实的风格进行创作。

写实漫画的创作者使用一种名为G-pen的蘸水笔。G-pen画出的线条放大后呈柳叶状，笔触轻时线条细，笔触重时线条粗。

G-pen的笔迹。（山猫 提供）

G-pen能反映绘画时力度变化，这就是漫画理论中的肉体性。肉体性最强的笔是毛笔，绘画时你的呼吸会影响笔画的粗细。早期日本漫画家用毛笔创作，因为没有其他选择，直到二战后美国带来了许多蘸水钢笔。

手冢治虫带火了一种名为响箭笔的蘸水笔，但其线条不如G-pen丰富，线条较细，为表现人物的肉体感，手冢会将人画得很圆。

《日本漫画为什么有趣》（新星出版社，2012）；夏目房之介（著）

大友克洋和鸟山明：革新写实漫画的漫画家们

写实漫画发展到一定阶段，新的漫画形式出现了。《阿基拉》的作者大友克洋是其一。他的作品线条保持均匀，将人物和背景融为一体，打造出独特的机械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