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习鲁迅先生的《故乡》,读着“其实地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学生不理解。一番讨论后,学生小宇的回答引发热议:“农村很落后,我们将来一定要走出破农村,创造新生活。”把“破”加在“农村”前面,他觉得自然;能走出这样的农村,似乎有几分豪壮。
的确,现在成年人大多这样教育孩子:“好好学习,走出农村(小城)。”学生的讨论仍在继续:麻木的闰土、恣睢的杨二嫂都应该逃出农村,寻求新生活。我没有着急评论,童年恍惚间被掀开了口子。
准确地说,我逃出了养育我的故乡,那时候人们争着逃离农村,仿佛是一件荣耀的事。于是,走出大山,逃离在农村度日的窘境,成为幼小的我从父亲那里继承来的最大“财富”。
如今,我已在一所农村学校执教十载,已送走了三届毕业生,无一不希求他们:走出农村,开创新生活。但在这节课上,我内心仿佛被什么东西牵绊着。课堂讨论仍在继续,所有的声音汇集在一起,像一个残缺的“二维码”,我扫不出一个清晰的回答。
逃离了故乡,所驻留的城市只似一个更大的农村——只是被生存的圆心钉着,被生活的半径牵着,我无所逃离罢了。每逢佳节倍思亲,于是回家就成了身为过客的我的又一次逃离。时间轴上,我一直在奔跑,回家对我来说就好像钟表回拨到某一刻。在故乡串门访友,乡人从他的时间轴上剥离一小部分共同记忆,而我却无法在乡人的谈话里合并出一个完整的属于故乡的时间轴,我缺席乡村太久了。
大伯家散养的鸡跑遍了半个山坡,就在我儿时挖婆婆丁、白蒿、苦菜的地方;哥哥开上了出租车,儿时载我赶集的摩托卖给了镇上修理铺……他们把时间熬成了日子,大把的幸福生活让我羡慕。如果我当年没有逃离农村,应该也能过上如他们这般平静而幸福的生活吧!
我的故乡依然美丽,而我却感到那样的陌生。如果我没有逃离,我现在会不会和这群孩子一起品咂着《故乡》,会不会如同鲁迅笔下“眼前展开一片海边碧绿的沙地来,上面深蓝的天空中挂着一轮金黄的圆月”?
“二维码”似乎补全了,我已经扫出清晰的答案。我看着小宇,转头问同学们:闰土和杨二嫂代表的农民和手工业者生活贫困,在“逃离农村”与“改变农村”之间,你认为作者更倾向于哪一种?你又倾向于哪一种?
诚然,与十五六岁的孩子谈乡土、乡情有些困难,但血气方刚的学生骨子里也有强烈的自尊、自强意识:农村是我们的家,如果我们都逃离,那故乡就人去“村”空。于是,我追问:故乡谁来建设?农村谁来振兴?学生七嘴八舌:我们要建设自己的新农村,倡导纯真、直率的乡规民约,与农民一起建设新生活……学生争着讲述自己美丽的乡村梦。
多少年以后,他们回到故乡,或许和我一样,来到别的乡村,把美丽的梦种下,呵护它开花。
是的,这不是我的故乡,但我却要在随后的几十年里扎根农村,与这里的孩子一起成长,建设这一片农村。远在几百公里外的故乡山村里,想必也一定有这样一堂课,师生一起“建设”着乡村。
哦,远去的《故乡》!哦,我们的故乡!
(作者单位系山东省淄博市临淄区齐陵二中,山东淄博人)
《中国教师报》2021年05月26日第16版
作者:张 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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